2020年2月22日 星期六

记录于2019年新年

記錄於2019年年頭,到新加坡工作之前。

很庆幸自己不是来自破碎家庭,也没有家暴酗酒吸毒的事件在家中发生。只是一件很平常的事让我耿耿于怀:在家里感觉不到自己被需要,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对他们来说不可缺少。挺难受。当我感觉到家人对我做的一切只是责任。妈妈只会在我帮忙下厨的时候才会感慨生女儿好。我多想告诉她,不是生女儿还是儿子好。有不帮忙做家事的女儿,亦有孝顺贴心的儿子。就看你怎么教,就看他是个怎么样的人。难道我下厨才让你记起我是你女儿吗?
从小自我价值感很低,因为经常被忽略,被遗忘。原因是家里太多孩子,我不是男的,又排在中间,自然就不是父母的重点孩子。说起来平常自然,可是每次想起还是很无奈,甚至很想哭。这不是我选的。怪自己敏感的个性。如果对这些都不闻不问,就不会这么痛苦了。尽管重男轻女,他们却没对我或姐妹做什么很坏的事。还是把每个孩子养的好好的供我们读书。只是在很多生活细节上他们就是会透露出他们的观念想法。比起我们姐妹,哥哥弟弟似乎更值得他们的关心和照顾。每次想起家人,再想起自己不是他们的首要考虑,就会想算了,我不重要。
自有记忆开始就很讨厌自己是女生。听过一些有点受伤的话,比如怀孕的妈妈告诉别人这胎再生女的爸爸就要哭了。好像女儿生出来是多余的。不见一个还是死掉一个也没关系(真的有人这样说过)。或一些偏心的事,比如鸡腿永远是哥哥的,比如完整漂亮的食物一定要留给弟弟(我可以不跟弟弟计较毕竟我们年龄差距大,但妹妹们呢?她们会怎么想?她们也会很受伤吧),比如他们坚持把比较大的房间给哥哥而我们四个女儿就要挤在比较小的房间,比如总是被使唤做这做那但永远不会使唤哥哥、比如放学回来只有哥哥被问饿不饿,比如我们煮东西吃就一定要煮给哥哥否则就是自私,比如明明错的不是自己但还是被责备只因他们比较喜欢另一个孩子,比如我玩哥哥的吉他时妈妈对我说男生玩乐器会比较厉害。好像我们生来的性别就注定不能拥有一些东西、不能做一些事、做不好一些事,或一定要做某些事。而哥哥什么都不用做,就自动拥得长辈的疼爱。亲戚们看哥哥弟弟和看我们姐妹的表情,是不一样的。
记得有一天,我私底下画的一幅画,关于婆婆对着我说鸡腿是给哥哥的画,没藏好被妈妈發現了。她拿着摇来摇去,公告全世界:"醬惨咩?你要鸡腿我買給你吃啦"。那一刻我恨死她了。她不明白我在意的根本不是什么鸡腿。她不理解就算了,为什么要侵犯我的隐私,甚至在大家面前羞辱我?
以前哥哥性格很不好,他那么不好大家却还是对他那么好,因为他是长子嫡孙。我付出最多想成为那个最孝顺的孩子却没有用因为我不是男的。走路外八是因为我小时候在学男生走路的样子,走着走着就改不回来了。那时想能多粗鲁就多粗鲁吧,不是男生至少像个男生。好渴望他们的关注。那段时间的厌世感很巅峰,有时觉得自己快疯了。不喜欢我的性别干嘛把我生出来,还要为了养我而破费?那时我只是个12岁不到的孩子。不明白为什么家人在我需要他们的时候,在我年幼无助的时候,没有好好爱我。
另一个巅峰到了。时间来到青春期,是时候建立一些兩性价值观了。爸爸和哥哥就塑造和代表着我眼中男生的形象。因为讨厌他们的所作所为(对于父亲我感觉不到爱,又因为叛逆期好几次被他拿着棍子来打。加上他常常对婆婆大小声,哥哥也是。叔叔们和姑姑对婆婆的态度,还是孩子的我也能分辨谁才是真正有一片孝心),所以开始厌恶男生,总觉得男生都是自私自大不懂得孝顺的生物。却又矛盾地讨厌着自己生而为女的性别。有一段时间憎恨自己的性别到想要自杀重新投胎只为不要做女生。后来可能就这样喜欢同性的基因就被激发出来了。因为通过“喜欢女生”这件事,我会比较好受,会觉得自己跟她们是一样的,才比较能接受自己作为女生的身份。从那时开始,我种下一个根深蒂固的想法:我要保护所有跟我一样的女生。因此我喜欢过的对象都是女生。但她们并不是“跟我一样的女生”。她们在家里都被当作是宝,只有我才是不被重视的那个。我以为我在实践内心的想法,但其实我想保护的是那个受伤的我。我没有成功保护她们,却是希望她们保护我。她们也没有保护我,因为她们不喜欢女生。总之那段时间过得很不快乐。总感觉被世界遗弃。
现在我成年了,可以自己养活自己,自己照顾自己。早已不需要家人一视同仁的对待或照顾。偏心的戏码仍在上演,还是会稍稍难过,但不会像以前那么偏激。我不讨厌男生了,也很喜欢自己的性别,爸爸对我比以前好(但有时家人对我做的事让我感动了,我也想一定是因为我比较少回家他们才会这么做的),哥哥的性格改善了很多,但有些事就是留下来了。我走路还是外八,我还是粗鲁,我依然喜欢女生。我不怪他们,可能我天生就这样。但他们永远不知道之前对我造成过什么。我为这些事偷偷哭过多少次,伤害过自己多少次,为了讨好他们付出过什么,当别人在情窦初开的时候我在跟自己的性别纠结,我花多长时间来消除对男生的不好印象,花多长时间喜欢回自己的性别。有时就觉得我好像永远都没有办法打破跟他们之间的隔阂,因为有些事他们忘了我还记着。不是忘了,是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不知道他们的举动对我来说是一种伤害。可能他们也不在乎我是否被伤害。我知道这种重男轻女的程度比起以前的年代来说已经好很多很多了,可是那么微不足道的事我也没有办法释怀。可能我很玻璃心吧。我一直以为我释怀了,但每次看到只有哥哥弟弟享有他们的关心,童年的事再度袭来伤害我。
做过很多梦,被家人抛弃被遗忘被忽视的。潜意识里好害怕被丢弃被忽略。如果唐山大地震的情节发生了,相信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救哥哥和弟弟。好希望家人能好好陪我过生日。好希望他们看待我的出生是一件美好的事。至少让我感觉我被生出来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已经记不起上一次和家人庆祝生日是什么时候了,即使是陪他们过他们的生日(家里没有庆祝生日的习惯,最多出去吃一餐,但我都不在家)。现在他们记得我的生日的话在手机里小小一个祝福都会让我觉得受宠若惊。还記得8岁生日當天被妈妈责备时,她说"生日大完?"也記得有一次她在准备生日禮物,我问那是谁的,她說"我給我学生的啦!"我的生日在不久后,却没我的份。那時侯想,难道你的亲生女儿,还不如那些学生吗。有一年母亲节,我買一朵花送她,却被骂"你很多钱啊?!有钱直接给我更好?"不明白为什么她可以那么心安理得地对着我说那些不要以为你很重要的話。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她才会如此讨厌我?可能她成为了很多学生心目中完美的辅导老师,她了解很多问题学生的內心世界,可是她成为不了我想去歌颂的母亲形象,她也倾听不了自己孩子的心声。
长大后,我一直想像个大人一样面对这些事。可是童年的伤要我怎样像个大人一样不在乎。可能我可以选择远离一些,这样这些伤人的画面就不会影响到我了,便可以假装不在意。所以我离家工作去了,就像之前离家念大学一样,不在家就不会难过,真的没有关系了。
我愧疚自己不是一个孝顺的孩子,因为长时间待在家里会让我想逃。不是不重视亲情,只是多年来受到的忽略真的让我很受伤。很多时候不想再被这种情绪捆绑。离家念大学或工作的决定除了是能够自力更生和出去闯荡,还有一个原因是无须朝夕面对那些令人伤心的画面和话语。我想只要我回馈金钱和偶尔回家关心一下就足够了。对他们是否只需要有责任,因为他们也是这样对我的?
我承认,其实自己也並不太关心他们。在外生活,我很少打电话回家里,偶尔会打给婆婆而已。通常都是爸爸打给我,要是出现妈妈的名字,九成是爸爸叫她打给我的。我没办法和妈妈聊很多,總是几句就止。小时候曾经想要和她分享我在学校的事,她说了一句"不要烦我"。从此门就永远被关上了。
这些事默默影响着我的人际关系和亲密关系。很多次想从外界寻求慰藉,希望有人告诉我我是重要的、值得被爱的。可能人都是这样的吧。会在亲密关系中寻找童年的失落。中学时期喜欢的女生是因为在她们身上我感觉到自己极度被需要和被重视。又或者她们身上有着很多我童年至今很憧憬的东西,比如家人亲戚朋友的重视,比如自我意识感强烈的个性,有别于我这个自卑懦弱的性格。大学时期才开始尝试交男友,因为我想尝试接受男生,想证明给自己看其实男生不一定很坏。但在好几次感受到他的忽略后,我暗地里哭得很凶,有窒息的感觉。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因为我想起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跟我在家中的地位一样:卑微、可有可无。甚至为了发泄这两方面带来的负面情绪,我对他说出很伤人的话。我不想伤害任何人,只是希望有人理解自己的这种极度不安全感。是不是我生来就是被冷落?是不是没有人会珍惜我的存在?想到这里,我知道我一直在亲密关系中渴求得到童年缺失的东西。因为不管对方是男生还是女生,我都会很希望他能帮我弥补一些空缺。我明白这个缺口是除了自己谁也无法填补的,但是要如何自己填满?
这伤口,不知道如何缝补。它像一个黑洞,不去触碰就仿佛没有事情发生过。可是一接近就会被吞噬,那个感受没有边际。是不是只要去想他们的好,珍惜他们的好,就比较好过。是的。有些时候,他们对我真的很好。他们特地为了参加比赛和表演的我前来观赏、他们不曾缺席我的毕业典礼、婆婆会在我回家时煲补品给我、妈妈虽然总是把我忘记但有时也会及时弥补、爸爸记得我喜欢歌曲创作还陪我一起去看表演、为了帮我修电脑没时间补眠、为了载我到机场没睡好、道别时他的眼神有点复杂……有时他们好到我很愧疚自己还对以前的不愉快耿耿于怀。可能我该体谅他们,由于太多孩子,很多时候真的无法兼顾每个孩子的需求和情绪。而有一个道理叫不会闹的孩子没有糖吃,而你偏偏乖巧至极不哭不闹。
別只记着伤痛,还要记得感动。我提醒自己。也许该谅解他们为人父母的无奈,并且牢牢记着那些他们对我好的时刻。再次掉入失去安全感的深渊时,拿出来拉自己一把,告诉自己,其实他们也很爱我,虽然不是最爱。


补充:上一次回家,我问妈妈为什么生我出来,她回答是意外。所以我的名字,劼意…意外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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